一

无声的灯光，把我一次次惊醒

这么长的走廊，只有无节奏的鼾声

跌宕起伏，我多次醒来

又多次睡去，想到明天老婆的手术

我诚惶诚恐，从好处想到

坏处，仿佛在理一团乱麻

抹掉泪水，又故作坚强

辗转反侧，把一张租来的小床

压得吱吱作响。用一切都会好起来

来安慰自己。医生查房的问候

已破黎明，此刻

我多么渴望亲人的一句问候

哪怕轻于鸿毛

我也觉得重于泰山

二

不得不接受，这一身的

破皮囊，三分之二的思想基本

钙化，五分之四的灵魂

已经腐蚀，不得不求医问药

——在这肺结节肆虐的人间

接受横眉冷眼也接受愁眉苦脸

接受紧张 担心 疼痛

接受CT对白细胞的刺杀

接受医生在皮囊上动刀

能接受的，不仅仅是这些

还有死亡和新生

但不能接受，这一脸的冬天

这些面无表情的陌生

三

当我转过身来，她只有

长长的影子落在我的目光中

手术室苍白的灯光，无法

再让我平静下来，擦泪

抹眼角已经成了我最机械的动作

我怀疑自己再转世

在经历一场前所未有的

恐慌和不安，想象

锋利的刀子 不省人事的麻药

让她再一次的脱胎换骨

想到这些，泪水改道

从肚子里穿行，一身的骨头开始

不由自主的疼痛

这人间，顷刻暗了下来

让我天旋地转

我怀疑自己站在这里

是一具被遗弃枯骨，除了

呼吸急促 目光呆滞 就是

等她向我奔来，就像

初恋一样把我抱得紧紧的

四

这些白色的灯光把时间

掩盖的天衣无缝

每一秒都是那样沉重

走廊上疾步的声音

由远及近，挂着氧气的手术车

来了又去去了又来

仿佛在绝望中挣扎

我怕错过医生喊家属的名字

竖起耳朵，把守在手术室的

门口，从早上的七点五十七分

到下午的一点，在这个时段

无数次被驱赶又无数次折回

在这里，我像一台闲置的时光机

在哪里都是多余的

大厅显示屏一片蓝色

藏着我满怀的希望

跳动的电子表，从屏幕的

左上角到右下角

是那样的虚弱 又是

那样的锵锵有力

她终于出来了，第一眼

就装着我的身影，用微弱的

声音：“老公，我回来了”